一
新型肺炎的疫情愈演愈烈,从大年初三开始就一直被迫闷在家里。上大学以来,我已经七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家整整待上这么长一段时间。
从2000年开始,我们家就在现在住的地方安了家。从那时开始,陪伴我成长的各色书籍物品,逐渐把书房和卧室都填得满满当当。今年8月家里新装了一个大书柜,原先我不在家,我爸胡乱塞了一番。这两天闲来无事,我便把里面的书和物件一一重新归类整理。
在经历了南方的潮气、老鼠的啃咬、岁月的侵蚀之后,书页泛黄发皱已是不可避免,偶有缺失毁损也是无可奈何。但我还是从整理出来的书里看到了非常多专属于我的成长片段。
《名侦探柯南智慧谋略》,《少年电脑世界》,《龙漫少年星期天》,最世文化作者群的书,东野圭吾为代表的日系推理,马丁加德纳为代表的趣味科普书,刘瑜、龙应台、北岛、木心、卡尔维诺、博尔赫斯……把这些书分类码好的过程中,我也跟着遍历了一遍我的青春。
这些书除了帮我消磨了不少时间,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知音难觅”的苦楚。尽管从小学到高中,我的身边鲜有同好,但想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也存在着和我喜好一致的人,手里捧着同样的书,我就会觉得当下无人陪伴也没有关系。
二
我的爸爸并不明白这些旧书和旧物件对我的意义,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弄明白它们。最开始,摆在我面前的书柜,不过是按照书的开本大小被填满的,杂乱无章的,“仓库”。你在这一格里发现了上册,又在另一格里发现下册。小说、漫画、教辅、绘本、诗歌,不加区别地携手并立,实现了某种激进的“世界各族人民大团结”。杂志被随机地码放在书柜里,书脊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时间在不同年份之间反复穿越。
随着整理工作的进行,我开始发现越来越多的不协调音。六册的套装书剩下五册,十二生肖的童话书独独缺少一本蛇。七年来,最开始是让妈妈去下班回家路过的报刊亭去问、去买,后来是自己在放学路上的报刊亭买,一本也没有中断过的杂志,却丢了两期,缺了别册。还有书柜终于重新理好后,不断从心底浮现的久远记忆——我甚至还记得它们原来被摆在什么位置。
可是找不到了就是找不到了。在家里翻箱倒柜一番,甚至在楼底下的杂屋里沾了一身灰,任凭懊丧的情绪发酵良久,也无济于事。韩寒的《三重门》,买过很多期的《米老鼠》,小时候的DVD碟片和游戏棋……在记忆里越是清晰,现下的感受越是空落。
早在书柜这项大工程开始之前,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过我爹,最好等我回来再整理。就算要先动手,我的东西一样也不要丢。结果却是,陪我成长,已经安安静静躺了十多年的好些物件,还是这么草率地消失在我生活之中了。
发现了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点生气的情绪也没有。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丢失对我而言没有太深的意义,而是因为人只有在事情的发展背离自己预期的时候才会萌生怒意。
因为我的爸爸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会照顾他人感受的人。我本来也不是被那样爱护着成长起来的。满怀期待地等待什么诺言的兑现,只换来一句“忘记了”。言之凿凿说得让你信以为真燃起希望,却只是当作逗你玩玩的鬼话,绝不会拿出半点执行力。这样的事情在我的成长经历中发生了太多次,再来一次也并不会令我太意外。
比起生气,我只是失望而已。
失望一次次地累积,就成为了稳定的预期。你也说不清这种不信任感是在什么时候累积起来的,但就是知道,这事儿在这个人这里不能成。渐渐地,你对这个人的印象变成了:我以后绝对不能像他那样。不能觉得因为是小孩子,就可以随随便便哄他一些不打算兑现的事情。不能自以为是地代替别人决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有价值的。
如果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让我失望,我敢担保我早就选择一别两宽,但这是我的爸爸,我不能。失望的情绪再怎么日积月累,他也还是你爸爸,让你也算平顺地活到了这个年纪,在每年你总要回去的地方等着。
二十三岁的我,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宣泄情绪:练地、发夹、哭到抽气然后沉沉睡去。我关了灯,对着漆黑的书柜瞪大眼睛,叹一口气,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事情就是让人无能为力。
三
偶尔也会想,这样的事情的发生,是因为我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吗?如果喜好不形于色,只是在心里暗暗记着,不被听见也是应有之义。
我从很小开始就是一个小心谨慎的收集癖。我看过的书,也总像是新书一样。我的书也不愿意借给别人,因为十有八九再拿回来的时候,就是脏污、破损、卷脚。上学的时候,我会定期给自己的试卷编号分类,再用文件夹挨个归档。大三保研五金面试的时候,我被问到自己的性格特征,分享的例子也是自己电脑资料的整理做得非常好。
2015年秋天,我去加拿大交换一学期,和周老师因此变得很熟。我或许只是无意间提过一句,我会把各种电影票、门票、收据都好好地保存起来,他就会记得。在隔了很久我们出去的时候,他还会问我需不需要保留票根。其实只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啊,但我非常非常感动,因为自己得到了惦念和尊重。
我爸爸最喜欢吹嘘他对我的了解,“屁股一撅就知道要屙什么屎”。仿佛只要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彼此的了解就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像那样发生在我和认识不久的同学之间的感动,我实在是举不出一例。
当表达和沟通起不到作用的时候,我选择不再说话。
四
有时也会对自己感到懊恼。换做是另一个神经不那么敏感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自找不快:不过就是在整理扫除的时候丢了一点垃圾,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
我也会想,其实一年到头,如果不是有这样偶然的机会闲下来去整理,我可能也不会想起它们一次。但确信它不再存在这件事情,多少还是使我有些心生郁结。对我来说,这些丢失的老旧书刊杂物,不只是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经历的物件。它们更像是记忆的容器,每当我看到它们,总会有一幅幅本该模糊淡去的画面被重新唤醒,而我就在这种重逢中确认自己的来路,从而比别的时候更清楚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而现在它们丢失了,就好像是我的某一部分也随之丢失了一样,让我感到不安和难过。
朋友劝慰我:我才是这些回忆最好的容器。
这话确实不错。这些旧物存不存在并不重要,它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过去形塑了我。我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分一秒,都扛着这些记忆在前行。它们早已融入了我,哪怕我已经完全淡忘,浑然不觉它们曾经存在。
每一天我的生活中都会产生巨量的信息。有一些我能够保留下来,有更多的只是随风而去。其实世间万物都有资格成为记忆的容器,我根本不可能穷尽全部。而记忆之所以有价值,更大的意义不在于过去本身,而是因为从过去走来的我正活着,是因为我还要接着走下去。
五
我一直很擅长自我调节这件事,和世界和解的工作没少做。就好像写一篇结构工整的文章,总会有起承转合。矛盾提出来,我自己就能一番推演,直至矛盾解决。但此时此刻,我还是真心实意地难过。
其实这篇博客写得相当吃力,很大一个原因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要不断地跟自己的情绪搏斗,克服那种“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可值得说的”的羞耻感,说服自己捕捉细微情绪的“矫情”也自有其意义和价值。
可能还是我太没有安全感又太贪心了。尽管我在努力探明世界运行的规则,也日益觉察混沌和不堪或许才是生活的常态,但我还是希望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在那里,人们会看着我的眼睛,安抚我的不安,告诉我:所有这些细微的情绪,他们听得到,他们很在意,而拥有这些情绪,根本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们愿意连同这些敏感的神经一起爱我。他们甚至会因为这些敏感的神经而更爱我。
想想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矫情。家长支持你买漫画,买闲书,买游戏碟DVD,对于一些人来说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很多时候恼怒地其实是明明这点事情很小很简单,但是自己仍然不能掌控。还是要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才好。
是的,加油攒钱买房吧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