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自己的一项工作规划是完成求职所需的专家推荐信草稿。事先找师兄借来了模板,打听好了写作和投递的技巧,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简历,调整到了让自己最舒服的坐姿——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开始。然而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一小时后,我还是迟迟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本该是一项简单的,紧急的小事,但我却只是对着流逝的时间发愣。我隐隐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起笔,也觉得现在的状态是有些矫情,但还是任由自我被畏难情绪吞没。
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个学校组织的作文班。在所有的练习之中,只有第一篇以《我》为题的作文,是能博得老师欣赏的,以至于当时老师对我之后的作文产生了过高的期待,每次读到我新提交的文章,都会长叹一口气:之前的灵动活泼去哪儿了?
十五年后,《我》反而变成了一篇最让我焦虑的文章。倒也不是说,要写的这篇文章由于过于空洞无物,而使人无从下手。使人难为情的,一是要把自己的琐碎日常精心编织成严丝合缝的故事,二是这样的故事要作为“我”的代名词而被推到台前加以审视和评判。
小的时候,描写自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拥有一手的现货材料以及最终的解释权。随着年纪渐长,描写自己已被嵌入了一套完整严密的社会秩序,每当人们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总是伴随着得到认可、换取资源、证明价值等种种目的。主体不是独立自由的主体,主体需要向外得到承认才能成为主体。
我实际的生命里,有太多“无意义”却被我珍视的桥段。正在敲下文字的这个人,是一个收藏癖,你要永远小心他有朝一日随手翻出你某年某月的黑历史;这个人还是一个幼稚鬼,会在游乐园对着花车巡游手舞足蹈,对着烟花表演自我感动;这个人也是一个间歇性整理家,会在房间乱到一定程度时,突然看不下去而试图将一切归整得井井有条;这个人更是一个有态度的人,生命里总有一些不愿意退让的坚持,和一些想要豁出去的时刻。
除此之外,人的生命旅程也不是一条径直奔向意义的直线。我的生活里还有很多拐弯、断点和留白:揉着惺忪的睡眼拉上窗帘继续睡回笼觉,购入一堆零食再整整齐齐摆好,掏自行车钥匙时看见校车驶来便转而狂奔到路旁,突然对着路边的黄叶伤春悲秋,也包括现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拖延,还包括此时此刻连我也想不起来的各式各样的生活细节——所有的这些也都构成了我的一部分,在我生命故事里占据着位置。
但是在一切关于“我”的叙事中,以上种种总是在第一时间便被自然而然地排除在外,它们永远不会成为哪场宴席的座上宾。我费心揣摩他人的意图,精心择选我的经历。在暗房里,有一些画面不会被冲洗,有一些画面被赋予意义。帷幕拉开,我指着那些被夹在同一根绳上,精心排列、随风摇曳的一排照片说:没错,这就是我的人生。
这有什么问题吗?人们有要求,你有需要;你列出清单,人们一一核对;你讲述故事,人们在申请表格上敲下同意或不同意的章。没有人有义务和有时间听你作无意义的讲述和介绍,这个世界总要按照一定公允的规则照常运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拧巴:哪怕早已深刻认识到人是被深深困在意义之网中的动物,却总是想要开点小差。
需要把自己安置进某个庞大的计划,从而寻求一些安全感,但又同时依旧有个性,爱自由,这就是我。
该动笔了。
今天把推荐信搞定了。纠结良久遣词造句,但老师们都一口爽快答应,笑眯眯地鼓励我支持我。出门的时候是一轮硕大的红彤彤的夕阳,回来的时候是同样一盏硕大的黄澄澄的明月。原来世界诸事归根到底还是一句:克服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