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K记M记一直有很深的感情。街边的粉铺,巷子口的包子店,学校门口那些卖蚕丝土豆,烤饼,刮凉粉的小摊贩,都可能会在某一天一声不吭地消失,可是它俩不会。哪怕大年三十整座城都空了,我都知道晚报大道的那家肯德基一定还亮着。与其说肯德基爷爷和麦当劳叔叔是看着我一路长大的老街坊,不如说是陪着我细水长流的老情人。
我觉得我对很多人生哲理的启蒙,就是在装潢得喜庆温暖,大红大黄的餐厅里,伴着那些高油高脂的食物完成的。
比方说对于吃鸡翅这件事情,小小年纪的我就非常注重仪式感。一定要先把面衣全部吃掉,然后解决两头的脆骨,最后才舍得吃腌好的多汁的肉,末了还要把骨头津得光彩照人,不见一丝残渣,才肯罢手。看到我这么吃鸡翅,一般人也不难合理推断:我就是那种刮奖的时候,也一定要把“谢谢惠顾”四个字全部刮干净才肯罢休的人。
我爹不理解我,总是笑我只喜欢吃外面那层壳壳,我反正也不辩解,默默啃完鸡翅以示回应。就在那个我爹总是宣称我一撅屁股,他就知道我要屙什么屎的年纪,我竟然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并且在面对来自至亲的误解的时候,我居然完全不屑于解释回应。平时费那么大劲去追求他人的理解已经很累了,还未必能起到成效,为什么还要在啃鸡翅这么愉悦而私人的时刻徒增烦恼?哇,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我很酷。
再比方说,我小的时候对儿童套餐里那些各式玩具完全没有抵抗力。收集强迫症如我总是暗下决心:每周都要吃一次,集齐当季全套的小东西!但结果往往是一个月也就能偶然吃那么一次,一套四个的桌上足球只有一个守门员,一套六个的柯南周边只有一只麻醉针手表。是咯,我就是这样没有执行力啦,可是看着手上这些散件,我又会暗自神伤,想着“要是能集齐就好了”。看,我就是一个很热衷于大团圆结局,一点也不热爱所谓留白和缺憾的俗人,哪怕我自己能达成的圆满根本寥寥无几,我也总还是怀有美好的愿望。
K记和M记还是很检验交情的地方。明知道是只卖垃圾食品,吵吵闹闹又没有情调的快餐厅,还愿意携手共筑腹中脂肪,吃得毫无形象满手油腻,那才是真朋友。
小学的时候,每年过生日都会叫一帮同学去肯德基。要在肯德基过拉风的生日会耶!我都会提前好久就开始期待:今年会送什么玩具呢?每月免费单品的优惠券还送不送呀?小伙伴们每个人桌前摆一份套餐,大家一起吃得油光满面,唱完生日歌再回家,心里真真是无比满足。
初中以后,我和我姐姐有时甚至还会相约坐半小时的公交去阿波罗广场吃麦当劳。那时候我姐姐真的好能吃啊,每次都要点两个麦辣鸡腿堡,加上鸡翅薯条派冰淇淋什么的一起吃完,可是她吃那么多,还是又好看又没我胖,我就不行。我们两个还会煞有介事地对麦肯两家的单品评头论足,然后得出还是麦当劳的好吃够味的结论,以一个有态度的美食家的姿态,咬下麦辣鸡翅上的肉。
高中搬到雅礼附近住。每次放学都会和徐N一起经过侯家塘的麦当劳,一到夏天我就总爱到甜品站买个甜筒,时不时拉上他第二个半价。高三下晚自习要是觉得饿,就买两个香芋派,还没走进扫把塘我就已经三两下吃完。还有还有,我毕竟是在星期天都要全班自习的三班,那些个早晨,我起床时候总是万念俱灰,但有几次和lzr约着吃M记早餐,在晨光熹微的冷清街道,远远看到有人在等,走出来还能讲关于大脆鸡扒麦满分的颜色段子,甚至碰到假残疾的乞丐积累作文素材,才少有地觉得星期天也可以是还不错的。
但现在我每次想吃K记的原味鸡,或是M记的派,又或者只是看中了什么周边玩具,通常都是一个人骑着小破车,从东门出去,自顾自地吃。五道口那么多好吃的,火锅烤肉日料川菜云南菜东南亚菜什么都有,叫上别人千里迢迢骑车出去,就为了去吃三高的垃圾食品,多影响人家健康工作五十年!我开不了口,也感觉好像没什么人会乐意。所以我今天也是一个人跑来迎接重生的嫩牛五方,倒也可以很轻松自在,不受拘束地胡思乱想,不会担心被谁指责是在KFC里怀旧的资深矫情货。
除了这次复出的嫩牛五方,让人怀念的还有田园脆鸡堡,胡萝卜餐包,墨西哥鸡肉卷,老版鸡米花。隔壁麦当劳心水而又下市的则更多,以黑白派为代表的各种味道的派,早餐时段的火腿蛋酥和热香饼,还有冰冰稠稠的奶昔。
有好些在我们生命里不断折腾,我们又习以为常,以为不会改变的人和事,其实都像这些食物一样,可能突然有一天就下架了,都不一定有机会再吃到。我既然控制不了旧的离去,新的到来,也不能假装无事发生过,那就趁还有机会的时候,虔诚地咀嚼吧。这样将来我还能靠着这点念想,提醒自己曾如何真切地活过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