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的《喜人奇妙夜2》更新后,酷酷的天放呈现了一个自称是“给东北的一封情书”的作品《一颗螺丝钉》。尽管我不是东北人,但看后依然十分动容。这个作品的背景设定在20世纪90年代,港商即将收购效益不佳的螺丝钉厂,先进工人天真地以为只要偷走一颗螺丝钉,让机器无法运转,便能保下整个厂、留住一个家。然而时代洪流袭来,“螺丝钉”们还是失去了“单位”和“铁饭碗”,不得不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从烧烤摊的个体经济,到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直播经济,再到冰雪大世界的文旅经济,好在喜剧使我们拥有了一个热火朝天、充满希望的结局。
这个节目唤醒并串联起了我那些尘封已久的幼时记忆。一段记忆发生在20世纪末,当时我的家还在福庆街,妈妈单位的集体宿舍。绕过记忆里漆黑的、吱呀作响的楼梯,就能看到一排单间和一间公共浴室。在一些冬夜里,氤氲的热气中,妈妈一边帮我洗澡,一边反复哼唱着《走进新时代》的旋律——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她在为单位年底的合唱节目做准备。然而,当我们真的走进了新世纪,也从单位手中买下了带有独立卫浴的楼房,迎接妈妈的却是一纸下岗内退的通知书。企业可以停工、破产、重整,生活却不能按下暂停键,妈妈不得不想办法另谋生路。
那之后另一段记忆发生在21世纪初,我想我已经开始上小学,但心智显然还未成长到可以深刻理解周遭世界的程度。某个周末,妈妈骑着单车驮着我,去到一个教室里上课。讲台前的老师看到妈妈身后还跟着我这么个小不点,皱起了眉头。妈妈则不断点头哈腰,向老师保证我不会扰乱课堂秩序,再领着我坐到教室后排的角落。可是我当时带过去的铅笔拓印画册太薄了,根本无法吸引一个小孩子一整个上午的注意力。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不起我有没有在课堂上吵闹,妈妈有没有被迫早退,最后她又是否完成了学业,取得了更高层次的学历证书。但后来我在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写着“北京工商大学”的通讯录,并且无论生活如何艰难,我还是平安地长大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理解这两段记忆的意义,也很少想起这些场景画面。直到我选修马克思主义理论,成为一名思政课教师,不得不走上课堂和学生去讲那些过去的事情;直到我看到《一颗螺丝钉》,流下关于自己也关于这片土地上耕耘数十载的劳动人民的眼泪。我把这个动人的故事放进了党史课的结课感言中,和20世纪30年代从黄河洪水中幸而逃生并嘲讽黄河的老妇人并排放在一起。不管是嬉笑还是怒骂,千百年来中国人民始终在勇敢地与不公的命运作斗争。
今年11月,也是我即将如约接受聘期考核的时间。曾经东北的人们“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我的妈妈努力考出农村,十余年后被迫拥抱变化。而我呢?我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端着一个玻璃饭碗,每天睁眼便是一场倒计时,眼看头顶高悬之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而我在讲台上面对的学生们长于新时代,看着年年刷新的“史上最难就业季”同样焦虑而迷茫,也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些确定的答案。
我给学生的回答是,往往大量的人没事干的时候,其实也有大量的事没人干,如果我们能够思维更活泛一些,读懂时代的召唤,越早下海就早有出路。被浪费的青春无法重来,但也有人在内乱的年代被人民群众所拯救,因而在随后高歌猛进的岁月中选择放下个人恩怨、逆行回到人民身边,而行至今天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些选择的前瞻性和正确性。
可我给自己的回答又是什么呢?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工作这三年来,我总是焦虑而内耗,感到自己的才能好像不被规则所认可接纳,我想要坚持自我,可这一丁点的自我却需要用那些越来越膨胀的数字来交换,这使我心力交瘁、痛苦不堪。时代有时爱开玩笑,就像当年国营厂子里的先进工人,因为把单位当家所以技术过硬,可也因为把单位当家所以思想太轴,于是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埋葬了昔日的共和国长子。而我既因为追寻意义而有所选择,也因为追寻意义而饱尝痛苦。
从国家和民族的尺度来看,故事的发展似乎不会太差。有百年屈辱,也会有“站起来”的扬眉吐气。有十年动乱,也会有“大踏步赶上时代”的关键转圜。只是从个人的尺度来看,奈何青春易逝,每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是有限的。一些人固然幸运,不怎么费力便能和时代同频共振;可总有人没那么好运,不得不在潮水涌来时负重前行。如果我的关键时期撞上了时代的下行调整攻坚期,我如何才能坚持下去?
我想,只能从这些人民不断抗争的历史故事中汲取力量。这世上没有什么颠扑不破、一成不变的东西,我们只能不断拥抱变化,赶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但如果,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怎么办?那就只好更加相信自己,相信即使在至暗时刻、万丈深渊之中,也不必等候炬火、祈求神明,因为唯有人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也因为“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活下去、熬过去,是一切转机发生的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