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爷爷向我求助,他手机上的微信突然打不开了。我接过一看,手机存储空间不足。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手机明明干净得像我寒假期间的工作量,除了微信和几张照片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索性下单买了一款新的,隔天立马就到货了。旧手机里有88个联系人,我三下五除二蓝牙导入了新手机。爷爷拿到手,惊呼不对:“电话本里明明有98个人,我的手机,我自己还不晓得咯?!”
我一时很难去解释,为什么一台刚到家一小时的新手机,有可能比他自己更清楚他这些年攒下来的联系人数量。
被疫情困住的这些天,爷爷每天都和我们待在一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跟着被补了一课:当你老了,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听见”和“看见”变得很难。院子里的阿姨跟他尬聊:“王嗲嗲您怎么过来住啦?是因为孙回来了吧?”他笃定地对答:“我过来一个多月啦!”并带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小步走开。一家人围坐打扑克,第一轮我爸打出黑桃一对,他运筹帷幄,干脆利落,从错落有致的手牌中潇洒地甩出——两张红桃。楼道里的灯,按一下发着红光的金属片就能亮,爷爷瞄准黑暗中的光,自信地伸出手,一掌拍到了旁边的墙面上。
其次,是“吃得”和“记得”变得很难。正月里的餐桌少不了过于有嚼劲的腊肉腊鸭腊猪脚,只能被摆在一边成为观景佳肴。一片奥利奥饼干,必须小心翼翼用手掰开,再小块小块往嘴里送。终于走完返潮的湿滑台阶,在每天都要开上几次的门前站定,几经试探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却没有开——原来是方向反了。
再次,是生活莫名其妙变得很难。客厅里的小米电视,的确比以前更轻薄更宽阔了,可是当你打开它,先要看15秒钟广告。想要看电视?抱歉,你要先从满屏幕的花里胡哨里,找到一个叫“应用”的东西,再通过复杂的按键,终于调出湖南公共频道。“领取金币”“在线红包”“会员全年最低价!”这些弹窗都是什么意思,我们暂且不管。想看三集电视剧?先给我看半小时的“专家问诊节目”,中医名家为您讲解中医扶阳原理,用祖传灵药帮您包治百病,现在就拨打屏幕上方的电话吧!
当烟花礼炮年复一年按时轰鸣,“老”渐渐从你的眼角、你的发根、你的手心悄悄钻出来,你在居住了八十年的这个世界,到底能不能生活得更加得心应手?
在删无可删却还是存储过载的旧手机中,爷爷小心翼翼地存着9张照片,其中8张是人物照——自己、亡妻、儿子、女儿……甚至还有外孙女的男朋友。剩下唯一的一张非人物照摄于2018年12月30日。照片里是一扇紧锁的铁院门,伫立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秦岭淮河以南,傍山而建的小村庄,雪花本就不常造访,大地被砌上一层纯白更是稀见。没有左邻右里的人气或炊烟,没有肥母鸡的脚印或粪便,这样一种宁静肃穆,不由分说地横在他面前。即使已经在这个家里挨过了数十年的岁月,这样特别的雪景,想必也还是很值得被记录。
这个世界有时候变化得太快了,快得有些蛮不讲理。有时连我也会感到难过:对于一位老人而言,相比于现下的日常生活,或许反倒是那样陌生的景色,更使人倍感亲切和心安。
谁能等一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