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热爱”

在清华待到第六年,我觉得我好像比以前更深沉地爱这个园子了。

我发现我开始非常介意一些事情,一遇到它们,情绪波动就非常明显。比如,这学期上一门课,国庆假期布置了一篇阅读,收假后老师问,班里读了这篇文章的请举手。只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举手了,我当下突然非常、非常地难过。又比如,之前上另一门课,我沉醉于老师性感的逻辑推演之时,看见一旁的某同学在捣鼓别的事情,临结尾了竟还能煞有介事地提问,我也是突然特别、特别生气。其实我不太明白,因为这两门课都不是那种带点“我迫不得已”的悲壮气息的必修课。我只是感叹,哦,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珍惜在这里受教育的机会。

其实我自己也未必做得很好,我也翘过很多课,也有很多时候读不完材料只好充数。可是如果我看到讲台上的人,那么投入,那么用力,那么走心,那么我总归会有些不忍心让这门课变成他的独角戏。可是我在我没有能完成既定要求的时候,总归会有一些愧疚感和羞耻心。

我还想起上学期当助教的时候。某节展示课,我拿着相机往教室里一转,大家都在干什么呢?有相当一部分大一的本科生,已经能够非常坦然地在助教经过的时候,给学生会报账、做推送、写微积分作业、写数据结构作业、玩王者荣耀。我其实没有生气,可能难过也算不上,笑笑也就走过去了。比起他们在干什么,我其实更在意的是,他们怎么能够表现得如此坦然?我进而想知道,这些和我一样击败了不知道多少对手,实现多少人遥不可及的梦想来到这里的人,会像我一样曾经被某种Aha Moment所真实打动,有跟我一样体验过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得到满足的快乐吗?哪怕不是在这门课上。

再往前。2017年毕业生问卷里,要求大家写自己四年来印象深刻的“差老师和差课程”。我记得我斩钉截铁地填了一个名字,给TA写了这样的评价:“可能是一位好的研究者,但离一个合格的教育者还差得很远,我觉得TA对不起老师这个称呼。”我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人微言轻的我,写这么一笔,也完全不会影响到这位“好的研究者”一丝一毫,但是我非常介意,我一定要说。我为的是我的心。我觉得我不这么填,对不起我在上一栏填的“好老师和好课程”,也对不起我自己。

还是得说点好的。也是那年,我头一次做了本科生史纲课的助教。在我自己还是本科萌新的时候,我心想,以后如果我有机会当了助教或者老师,我一定要抓出那些不爱学习只爱表现的学婊,大手一挥给他们个60分。但我做了助教之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可能还是会给爱刷脸的小朋友高分,因为我还是很钦佩他们那种超乎寻常的执行力,在意些什么总比毫不在意要好。只是最令我感动的,是那些跟自己过不去,执拗得有点傻的小朋友。纠结一个问题,困惑于自己的思路无法理顺,跟我讨论到半夜,这并不会给他加分;看完大家的展示,觉得大众海投的喜好和自己预想相去甚远,这并不会给她加分;偷一点懒,少较点真,他们还是能够拿到A,但他们偏不。我只觉得,他们一定会成为身上有光的人。或许这不一定能变现,但在能看到光的人眼里,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奖赏。

写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因为我发现自己甚至有些自相矛盾,当我在批评别人不用功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有做得问心无愧。当我传达某种向往的时候,我发现我也没有真的一门心思只向那里追。我想,这些感受堆砌在这里,它们的共性在于提醒我自己,要对“真的热爱”抱有一种敬畏之心。只有“真的热爱”,能够穿透那些疲惫和琐碎的时刻,让人忘记那些不悦和责怪,从而寻得某种心灵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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